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

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以持续5个多月的展出时间、线下总观展量逾25万人次、2月下旬结束前数日连续加开夜场的热度收官。而正在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热展的“中国式风景——林风眠吴冠中艺术大展”，则接续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显然，三位对中西艺术问题进行卓绝探索的艺术大师的名字，已足够成为展览自带的“广告”。“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更是在境内美术馆没有赵无极油画收藏等诸多困难下，以5年的策划和筹备，对一位许多人“耳熟”但实际又并非那么熟悉的传奇艺术家进行如此全面的研究性展览。展览加之多场学术研讨活动，不仅从中西对话、世界艺术史发展、学院精神传承等视角徐徐铺展、作足阐释，更通过史料的梳理与展陈的巧布，试图在“两个传统、两个世纪”间还原一个真情可感的赵无极。

2023年9月，“知乎”上的一个问题“如何假装看懂赵无极”曾一度成为网络和媒体讨论的热门。今天再去思考这个问题时不难发现，“假装看懂”背后的潜台词不仅是人们对于所谓“抽象”的不得其门而入，更在于人们对那个“耳熟”的赵无极缺少一个真实的认知。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抽象”，而是老生常谈却无法绕过的题目：我们怎样面对艺术作品与其背后的那个人。这样看来，与其深究一场个案研究展何以成功，倒不如从一个观看者的视角，重回艺术本身展开一点延伸的思考。

今天，面对这样一位世界公认的艺术大师，如果“假装看懂”表达了一种“打卡”的意愿，那么不妨反过来想想，为什么喜欢赵无极？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又会是因为什么？

“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在这个未完成的命题里，拥趸者甚至可能觉得用“喜欢”与否来表达对一位大师的关切已显浅薄，但对于许多喜欢艺术，却不知如何切近赵无极的人来说，究竟是哪些幔帐遮挡了我们接近那个真实的赵无极？

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可能源自对于“抽象”杂耍的排斥。这种排斥不单是来自于所谓“看不懂”的困惑或者“我也能”的自信，更因为今天的你，在直面赵无极之前，已经看多了“后赵无极”以来的那些“抽象”的表演，那些声称站在“只有技术”的对立面，又确乎可以不要技术地随意涂抹，以及与之相伴的喋喋不休的伪哲学家式的解说。在“大道无极”展览中，赵无极早年的写实作品不只是昭告了他绘画技术的“本钱”，也是在告诉我们，被称作“抽象派”的赵无极并不是为“抽象派”而抽象的。

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可能源自对于“融合”泛滥的困惑。当你今天看惯那些以形式的嫁接或者“先锋”的概念博得美名，或者凭借“墙外开花墙内香”的伎俩一再得手的市场宠儿时，你都无法在赵无极的“中西融合”里找到等量齐观的参照。不可否认，赵无极在对西方艺术潮流的追随与回应中，以一个中国艺术家的身份获得了西方世界的认可。然而真正可贵的是，赵无极没有得意于这种认可，而是努力摒弃被标签化的“中国艺术家”身份，去表达内心那个博大和深邃的中国。如果不能深思这种“融合”是如何借由一个经历了民族蒙难、家庭困境、情感波折、艺术苦寻的艺术家个体，最终在世界的舞台上得以实现的，如果不能体察百年前后这种幽微的不同，也就无法感知赵无极的这种“融合”何以宝贵。

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可能源自直面“经典”的压力。据说，当年赵无极登上世界画坛，成为艺术大师时，他不仅成为收藏家和媒体竞相追逐的对象，连法国艺术院校的学生们也都以不知道赵无极为耻。今天，喜爱艺术的你，面对网络潮流的更迭和各种媒体的言说，面对一个大师，一幅经典，可以无感吗？其实，假如你不喜欢赵无极，正如同假如你不喜欢《红楼梦》，假如你不喜欢鲁迅，很可能只是因为你不喜欢那个被僵化了很久的名字，很可能是你听说只有读若干本文学史、艺术史才能切近他们，又或者真的就是在某时某刻因为无感而却步了。

那又如何？赵无极之所以成为赵无极，源于一个不断寻求解放和自由的过程，你当然不应该被“赵无极”束缚。但也正如一篇展览报道的标题所说，除非我们亲历观看。

 （作者为中国美术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