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外事工作会议上指出：“当前中国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两者同步交织，相互激荡。”“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提出，立刻引起了学界的强烈反响，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对此给予了各方面的阐释和解读。“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也为我们思考中国美术提供了新的契机和视角。
百年艺术之变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际上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并具有历史意义的思考点，即如何将中国美术植入一个世纪变革的发展框架之中做出判断。对于中国美术而言，它也有自己的“两个一百年”，即自1840年以来到1949年的过去的一百年，和自1949年至今仍在过程中的一百年。在这两个一百年中，前一个一百年可以视为中国美术的解构与重建期，而后一个一百年则是中国美术的探索与建构期。这两个一百年见证了中国美术的变迁与发展。
中国美术进入清末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僵化的迹象，但其内在动力并没有消失，而是仍然延续着其内在轨迹不断进行着自我调适，这种调适是以“四王”为代表的官方审美与以“四僧”为代表的民间审美之间的互动为基础展开的。但是这种平衡随着西方艺术的传入而被打破，中国美术不得不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社会剧烈变革中开始了解构与重建的进程。
1919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标志着这个进程的正式启动。在“打倒孔家店”和对“民主”与“科学”的呼唤中，中国开始了全面的“启蒙”，而启蒙则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象征：正是在这种文化启蒙中，中国传统文化受到严重质疑和彻底否定——“启蒙”意味着对传统的否定和对西方的向往。中国美术就在这种氛围中开始了走向现代的征程。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共同面对的重要的焦点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对待传统的问题，这也成为始终困扰中国艺术界的一个核心问题——所谓艺术之变在根本上就是如何认识和处理与传统的关系问题。问题的复杂性就在于，传统是一个立体交叉的结合点：它既是一个直线的古今问题（传统与现代），也是一个平行的中外问题（民族与世界）。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在社会思潮的影响下，在这个二元对应关系中，被赋予了一种进化论的观念，即传统是落后的，它必将被现代所取代，而这个现代就是西方。这正是民族虚无主义在20世纪中国美术中不断抬头的原因。
这是中国美术最为艰难的一百年：一方面，它必须调整自己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历史进程；另一方面，它必须在这个现代世界中确立自己的身份。在与社会的历史进程的交织中，中国美术最终确立了写实主义的方向，它不仅吻合了社会历史发展的需要，也使之与传统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写实主义也成为中国美术不断跨越的一座桥梁：向后，它对传统建立起了一种写实主义的视角，由此不断整合和消化传统，以实现现代转化；向前，它对世界建立起一种开放的空间，把人类一切优秀的艺术资源作为其有益滋养，以实现未来的拓展。因此，写实主义已成为多种因素的聚焦地，也是多种因素汇聚的结果。由此培育起来的全面的写实意识给中国美术带来了广阔的空间，也因此带来了问题。
中国美术的推进
无疑，中国美术的第二个一百年正处于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这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中。自“冷战”以来，世界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往的两极对立逐步演变为“一超多强”的格局，合作共赢已经成为世界之大势所趋。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第三次全球化不仅使整个世界加强了彼此间的对话，也为中国的发展提供了机遇。可以说，中国美术在这第二个一百年就是在与社会历史进程的“同步交织，相互激荡”中不断推进的。
第二个一百年的一个重大转折就是新中国的成立，以及“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艺方向，而这个方向是与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一脉相承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作为一个划时代的纲领性文献对于中国文艺的发展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中国美术也在复杂的历史环境和问题之中开始了艰难的探索，这种探索为我们提供了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和教训。
在这第二个一百年中，探索与建构成为中国美术的主旋律。延续了“五四”的文化精神，新中国确立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艺方向试图探索和建构一种与其国家性质相一致并表明其文化身份的现代文艺——“民族的”是其身份，“科学的”是其现代性质，“大众的”是其政治方向。从20世纪中国社会发展进程看，“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艺方向是时代选择的结果，在这其中，它把民族性作为最重要的标志，力图在一个由西方主导的世界中明确自己的身份；把科学性作为一种进入世界并与世界沟通的手段，从而建立一种具有世界意义的艺术方式；把大众性作为艺术的目的，以实现文艺大众化，使大众成为文化的主人。为此，它采用了被称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写实主义表现方式，并把这种艺术与社会和政治运动相结合。于是，随着艺术的不断社会化以至政治化，最终成为政治的附庸，失去了艺术本身的独立性和艺术价值。
这个教训在“新时期”美术中得到了吸取，因此使“新时期”美术发生了一个飞跃，即在改革开放的语境中迅速走出社会性美术而开始进入美术本体的探索。“新时期”美术的探索与建构同样是在中西、古今的交错之中展开的。整个社会的开放使中国美术得以获得了充分的展示空间，并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以大容量的吸收而在形式语言上与世界缩短了距离，建构起一种得以面对未来的宽厚的形式语言体系，为中国美术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
尽管西方现代艺术的涌入在一个时期里导致了民族虚无主义的泛滥，但“新中国”所坚持的民族性方向并没有过时。在经过了“新时期”美术的探索之后，民族性问题再次凸显，只不过它已转化为文化问题，尽管民族性中包含了文化问题。如果说民族性问题解决的是在一个统一的意识形态化的世界之中的身份问题，那么，文化问题面对的则是在一个多元的全球化时代中的立场问题。因此，我们看到，自20世纪90年代起，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化和经济建设的全面启动，中国日益融入世界。而中国美术在这种背景下不仅没有西化，反而增强了回归传统的意识，无论是艺术家还是理论家，甚至整个社会，都对中国传统文化倾注了极大的热情。更重要的是，这时美术界提出了传统的现代转化的命题，这与从“中国制造”走向“中国创造”的社会转向是一致的。也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汉字艺术”的概念开始进入学术界的视野。
汉字艺术的意义
从中国美术近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来看，尽管其间问题交织、艺术家和理论家的风格与观念各异，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它反映出来一个核心现象，即这是一个一代代的中国美术家和理论家不断寻求中国美术的现代化、探索中国美术现代性，以使中国美术以崭新的面貌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的过程。
但在思考和探索中国美术现代性的过程中，一个关键的问题不断浮现：究竟什么样的艺术样态才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国艺术方式，而这种方式又必须具有普世意义？随着中国的崛起，人们的目光再次转向传统。
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曾经是20世纪中国美术的努力方向。其中，油画民族化的结果最终仍无法走出西方的影响。而中国画的现代化的结果却是硕果累累，其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当代水墨的崛起。当代水墨完成了传统中国画的蜕变，羽化为一种具有世界意义的艺术表达方式，因而越来越受到国际艺术界的关注和推崇。可以看出，中国当代水墨依托于传统中国水墨画艺术而建立起一种得以面向现实并具有世界胸怀的广泛的包容力和表现力，在西方艺术已经失去方向的今天，为世界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与可能。与此同时，汉字艺术亦在共同的方向上脱颖而出，成为今天中国美术乃至世界艺术的另一个新的增长点。
汉字艺术的概念来自于对现代书法的超越，但汉字艺术一经产生就以其广泛的包容力与创造力而走向前台。那么，什么是汉字艺术？简单地说，所谓汉字艺术不是艺术汉字，也不是书法，甚至不是现代书法，而是一种以中国汉字和中国传统书法为基础资源，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价值依托，并向一切人类文化艺术成果全面开放，建基于人的视觉感受的精神和观念（思想）表达的当代艺术方式。汉字艺术作为建基于汉字基础之上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打开了中国艺术本源的广阔空间，使得作为书法本源的汉字从书写进入造型艺术，并向所有的艺术方式全面打开。而它作为汉字和书法的延申，又使之具有了广泛的接受面。汉字艺术低门槛、纯视觉、全覆盖、全开放的特征将使之拥有超文化的接受面，即不论信仰、文化、肤色、年龄、地域，只要进入汉字艺术，都可以在其中乐此不疲并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以想见，当汉字艺术在世界范围内全面展开的时候，中华文化将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成为人们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中国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性的大国的重要标志，就是能否成为人类文明前行道路上美好生活形态的创造者和引领者，这就需要在艺术上有超越于时代的先进理念并能将这种理念转化为创新能力，同时创造出具有普世价值并引领时代发展的艺术形态。汉字艺术正是中国在当今世界树立和平与友好形象、深化中国文化全球影响力、构建世界艺术新秩序的最有力的手段。通过汉字艺术及其在全世界的推广，以传播中国文化及其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厚德载物、互相尊重的生命观以及包容和谐的生活观。
在第二个一百年中，汉字艺术无疑是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这也是各方面艺术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或者说，汉字艺术是20世纪中国美术集体智慧的结晶。从20世纪中国美术的发展看，汉字艺术集民族性与时代性、创造性于一身，成为新时代中国美术传统的现代转化的象征和突出的成果，也代表了中国美术未来的一个重要方向。汉字艺术作为源发于中国汉字和传统书法的一种当代艺术的表达方式，以开放的全球眼光和胸怀重新审视中国传统并赋之以全新的意义，从而打开了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文化空间，它以中国的立场和视角将人类的一切文化资源都纳入其视野之中，不仅为中国，也为世界美术的未来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特别是其中所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普世价值观在今天愈发凸显其意义。在另一方面，汉字艺术还不仅是一种艺术的表达方式，而且与中国美术话语的构建直接相关。中国的汉字和传统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后一个尚待开发而具有无限潜力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不仅显示了中国人的智慧和创造，展现出中国的文化、哲学和美学，传递出中国人的世界观和天下观，而且隐含着中国人特有的以“和”为核心的普世价值观。汉字艺术正是以此为基础进行的现代转化，通过这种转化，中国传统文化及其普世价值观得以一种现代的方式向世界传播，并借助汉字和书法这种植根于自然和人的文化符号与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种族的人群建立起精神的联系。这也正是汉字艺术话语构建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汉字艺术将以其普世的话语方式形成全球的包容力与影响力。
如果说第一个一百年是中国美术的蜕变与准备期，那么在这第二个一百年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为中国美术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作为另一个视角和补充，汉字艺术与当代水墨一道为视角艺术的未来提出了一种中国方案，一种具有普世意义的中国方式。
（作者为中国国家画院美术理论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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